“少他娘胡吹,咱们压根就没看到玉沧来人!至于瘟疫?哪里来的瘟疫?为何我没得瘟疫?”这说话的军官咳了一声,他最近着了凉,老是咳个不停,说话间又咳了一下,然后一挥手,叫大部队继续走。
站在路边的三百人焦急的望着远走的队伍,有人叹息一声。
“罢了,就这样吧。”
“什么就这样?皇后娘娘死了,所有人都说她是妖女,总得有人给她喊冤啊!”
“也许陛下本就知道呢?他知道咱们得了病,但他想灭了玉沧国……”
这话一出,众人就像被抽光了力气一样,登时无话可说。
是啊,他是皇帝,他能把妖魔鬼怪的老娘扳下朝堂亲手剐了,也能把同床共枕的妻子剐了。
他是不是早就想杀掉那异国皇后了?
他们默然目送军队离开。
那远去的军队里传来此起彼伏的咳嗽声,远远望去,这支队伍像一条黑色长龙,灰暗阴沉的滑向中原。
*
金卯从玉沧动身半个月后,终于踏上樊川的土地。
金卯身后的托铎把玉沧公主的尸骨和萧胤的骨灰分别装进铜匣子驮在马背上,几乎是一夜之间,他脸上那股少年风发的蓬勃朝气就被死气沉沉的苍凉压下去,半个月没和人说话。
他闷不吭声的往前走,底下的人见他不吭声,有事就只能找金卯。
这天,金卯卷着裤腿在一条小河里洗澡,抬眼望去时蓦然看到一条熟悉的河岸,他倏然直起身说道:“扎娜河!”
托铎闷着脸在河边给金卯洗衣裳,掀起眼皮:“你来过这里?”
金卯脑袋上的呆毛不由一翘:“这里是焉山的领地!是贺寅的……”
他提起贺寅,翘起来的呆毛又慢慢塌下去,抿了抿嘴,须臾,往脸上浇了一捧水。
水珠悬在殷红眼尾,像哭了一场。
他泡在及胸高的在水里,皮肤泡皱了也没人来领他出去。
他说道:“这里是贺寅的封国。”
一道尘埃突然从远处彪起来,樊川本地士兵挥着马刀乌泱泱的向金卯他们冲来。
托铎抄起弯刀,两方人马不由分说立马开打。
玉沧这边死了三个人,金卯本想就在焉山这里让玉沧人扎根的,但这个计划被打乱了。
樊川人不欢迎他们,他们走到哪都要被撵。
金卯走了三天后灰头土脸的擦了把汗,望向连绵起伏的群山。
“去晴央吧。”他说道。
走到一个垭口时,金卯远远看到一群逃难的夏人。
他从这帮人里认出青书的脸,微微一愣。
青书正啃着馊饼子,看到他的脸,连忙站起来狂舞双臂:“公子!金公子——”
金卯回神,缓缓向青书走去:“你怎么来这里了?”
青书眼底微红,戕涩道:“您知道玉沧坑杀了四十万人吧?那四十万俘虏其实是因为瘟疫死的,如今整个中原都成了病窟,陛下便下令彻查此事——”
一查,才发现从头到尾都是萧凉的手笔。
武道鸣的部队吃旱獭是他提议的,阴山的疫病是他瞒下来的,玉沧的来信是他烧的,玉沧的信使是他杀的。
他走一步算计一步,终于借夏武帝的刀灭了玉沧国。
萧凉被抓了,被抓那天他说:“我等这天很久了。”
疯子!
被气疯的夏武帝让萧二叔亲手剐了萧凉,萧凉在刑台上得意的望着那拿刀的男人。
他设计了一场声势浩大的报复,他怎么能不得意?
男人一刀刀落在他身上,他算计到最后就是想看看对方执刀时是个什么表情。
惊怒、失望、悲哀?
这些情绪他都没有在男人脸上看到。
他看到的是一片哀凉如死灰一样的寂静,那表情就像大冬天里的最后一片树叶,原以为它能撑到开春才掉落枝头,孰料它只是被冰凝固在这枯黑枝丫上的死叶而已。
萧凛落刀时向他说道:“你大错特错,你错在没利用好我,你要杀谁,你该跟我讲的,我替你杀。”
这忠君报国的男人语气像死人一样,眼底没有任何情绪。
这可真够讽刺的,萧凉有点不爽。
“我错在来到这个世上。”
“……”萧凛像夏武帝那样,亲手剐了自己的枕边人。
最后一刀落下去时,他调转刀尖狠狠刺入自己心脏,用身体压住那血淋淋的人。
夏日喧热,他最后一次替对方挡住烈阳。
青书在更早之前收到萧凉的手书,对方料到自己会死,所以叫他带着萧氏族人走,能走多少就走多少。
萧凉死后,朝廷立马下令族灭萧氏。
他算无遗策,连皇帝都被他当了刀使。
唯独算漏了自己的猫会循着他的尸体找来,蹲在那血人旁边凄厉的叫了一天。
他暴尸在刑台上,在那里待了多久,他的猫就守了他多久,每天从贺家叼来各种点心给他放在身边。
小猫不懂人情世故,它不知道萧凉是世人所谓的大奸大恶之人,它只知道自己熟悉的人倒下去了,它等他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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