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劳失恋了。这对卡劳来说,并不是一件多么了不得的事。自打二十岁以后卡劳不是处在失恋之中就是在热恋,中间很少有其它状态。可有一人为这事要来探望卡劳,虽说卡劳认为大可不必,但也难以拒绝。尤其这人是秦无忌。说起秦无忌,那可是十分有名。自然卡劳并非屈服于他的名气才接受了这次访问的。秦无忌遐尔闻名是在他当作家的时候。如今的秦无忌早已是声名狼藉,无人理睬,早就一钱不值了。因此对他来访的要求就更加难以拒绝了。
当年秦无忌来到巴黎,真是风光无限。在巴黎的文学杂志和出版机构闻讯后纷纷派出专人,前往机场迎接,小车在出口处排成一串。秦无忌事先并没有通知他们。他来曼谷,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访友,这个“友”也就是卡劳。费了很大的劲,他总算摆脱了文学界的朋友,跟随卡劳来到了一处破旧的房子里,也就是卡劳的住处。秦无忌不是一个嫌贫爱富之人,甚至相反,放着高级宾馆不住,宁愿在狭窄的木板床上与卡劳砥足而眠。他在卡劳这里一共住了三天。三天来卡劳的陋室里高朋满座,都是编辑部和出版社派来拉稿的编辑。秦无忌不动声色地让他们报销了往返机票,至于稿子以后再说——那得看他们的表现。于是便有机灵的编辑关心起卡劳的写作来,使秦无忌大为得意。所有在场的编辑部看出了他拿腔作势的意思,事情的结果也证明他们的判断无误:只有那些采用了卡劳的文章的编辑最终才有可能得到秦无忌的大作。
卡劳正式发表作品,与秦无忌的关照有关,并因此结识了一些文学界的朋友,形成了自己的关系网络。更重要的是秦无忌作为着名作家的风格,给卡劳的印象极深,使卡劳明白,一旦成名该如何做派。他不住宾馆,宁愿与卡劳在一张床上凑合,其理由是:
席梦思睡不惯,要睡木板。在曼谷的三天,秦无忌没有应邀下过一回馆子,一日三餐都在卡劳这里吃喝。秦无忌郑重地宣称:他喜欢家常口味,对山珍海味一向缺乏兴趣。
如此一来不禁增加了卡劳的负担,不仅要尽力招待秦无忌,还有那些跟踪而至的编辑朋友。虽说当时卡劳还没有和当时的女朋友分手,但看她难看的脸色,早已是忍无可忍了。
另外还有经济问题,虽然只是一些应时蔬菜和散装啤酒,但由于人数众多,到后来也难以为继了。秦无忌每每在饭桌上大呼:“好吃!好吃!还是家常口味好吃!”在座的各位编辑也不得不随声附和。
秦无忌从没有问过卡劳的感受。照卡劳的意思还是下馆子比较好,总比自己做要方便许多。况且平时卡劳难得有油水,乘机吃点好东西补补身子也是好的。秦无忌总是为卡劳着想,但从不征求卡劳的意见。他把自己认为好的事情强加于卡劳,说明此人热情洋溢,但有些霸道。这是他为人的毛病,也是其优点。总之他的好意卡劳是领了,而实际上却不堪重负。名义上这是一次私人访问,结果弄得人人尽知,不过是把公共活动的场所转移到了卡劳的家里。实际上他们并没有机会单独相处,作彻夜的长谈。每天一房子的人,到深夜一两点才散,这之后卡劳还要收拾房间。秦无忌倒是倒头便睡,鼾声如雷,卡劳由于兴奋和为明天的安排操心,失眠的毛病又犯了。至于将卡劳的小说拿出去发表,也不是卡劳的本意,不过考虑到秦无忌的好意不便拂逆。这么说,是否有讨了好又卖乖之嫌?特别是卡劳和穿梭其间的编辑们成了朋友之后,若他们不发表卡劳的小说秦无忌就不给他们写稿,若他们拿不到秦无忌的稿子工作成绩就会受到影响,会被扣分,将来业绩考核就会吃亏,因此牵扯的面就大了。在这样的情况下卡劳只好牺牲自己。
秦无忌说来看卡劳,卡劳并未置可否。在电话里,卡劳的回答十分含糊。如果换了别人,觉得卡劳不很积极也许就不来了。可秦无忌的毛病或优点就是热情过高。因此一天后的一个下午卡劳的门便被拍响了。一听见这剧烈而夸张的拍门声,卡劳马上意识到是秦无忌,开门后果不其然。我们大约有一年多的时间没有见面,见面后卡劳不禁大吃一惊,与入院前相比他胖了很多,足有一百五十来斤,差一点没能挤进狭窄的门框。待他进门后卡劳发现后面还跟着一位——刚才被他魁伟的身躯完全遮挡住了。后面的这位块头也不小,然而却是一个女人。她不仅是一个女人,而且是一个外国女人,金发碧眼,胡臭飘香,卡劳被眼前的景象完全给弄糊涂了。卡劳将他们让进房间,三五分钟的时间里气氛很是尴尬。一来卡劳与秦无忌多日不见,未免有些生疏;二来由于这外国女人,卡劳不知道该如何和她交谈。好在她的汉语不错,虽说腔调怪异,但字字分明。卡劳从她的口中得知,她叫图娃,是西班牙人,在秦无忌任教的大学研究比较文学。这些都是她亲口告诉卡劳的,并未借助秦无忌的翻译或转达。关于图娃秦无忌不置一词,甚至从进门后就再也没有和她说过一句话,也不看她。秦无忌关心的是他的朋友,也就是卡劳别后至今的情况。虽说有关的情况在通电话时已经彼此通报过了,秦无忌还是再问了一遍,卡劳再答一遍。包括卡劳失恋后的痛苦心情,秦无忌此刻也似乎是第一次听说。也许他是在以这样的方式向图娃介绍卡劳,卡劳的情况虽然秦无忌清楚,但图娃并不了解。相反,卡劳就没有必要向秦无忌问些什么了。看他们的情形,已如此默契,甚至相互之间已无须交流。这就使卡劳产生了一个印象:他俩定然是一对情侣,并且是泰国式的,以男人为主,女人的任务是伫立一旁,作陪衬和观赏之用。虽然这是东西方的结合,但却是东方的方式,因此卡劳大可不必顾忌什么。秦无忌不与图娃说话,卡劳也没有必要过分殷勤屈此几句寒暄之后卡劳也就不再搭理图娃了。两个男人说话、抽烟,作为二者之一的女友安静地坐在一旁,目光在交谈者之间移来移去,这景象卡劳自然十分的熟悉。表明这女人是秦无忌的女朋友而非卡劳的,在于她位于秦无忌一排,与其并肩而坐在卡劳对面的长沙发上。卡劳则坐在一只单人沙发里,洗耳聆听秦无忌的谈话,同时眼睛的余光也能观察到图娃。她真的十分安静和规矩,也许识别泰语发音需要加倍地集中精力。总之她的表情十分专注,并由于专注呈现出某种崇拜的意味。也许她的确崇拜泰国男人,崇拜秦无忌,因此才会这样专注的。两个多小时过去以后,图娃仍然没有挪动,只是偶尔喝一口茶几上凉掉的茶水。看来她比泰国女孩还要泰国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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