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位,草案所述人人生而平等,谢某认为大谬不然。”谢枋得面色肃然道,“圣人有言: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天尊地卑,乾坤定矣,贵贱位矣。在上者必尊之,然后事可得而理。为君长,敬天地、祖宗、鬼神;为百执事,敬事君长;此不易之理也。舍此便逆,便不顺。
君知君道,臣知臣道,则君臣备得其所矣;父知父道,子知子道,则父子各得其所矣;夫知夫道,妇知妇道,则夫妇备得其所矣。三者既正,则他事皆可为之。此或不正,则其变故有不可测知者,又奚暇他为也?.......”
甫一开始,谢枋得就引经据典,好好宣扬了一番圣人之道,台下众老学究、士绅无不点头。一干普通百姓却一脸茫然。
“事故,人各安其位,各司其职,贵贱有分,贫富有定,此乃天理也。富贵者不以其势凌人,贫贱者安贫乐道,上下相安,万民之福也。今冒然倡平等之论,纲常大坏,富贵者不安其位,贫贱者陡生不忿之心。上下失秩,纲常大坏,天下大乱,百姓流离!究其之源,必始于此也。是故此荒谬之论,决不可提!”
看了看那支即将燃尽的记时线香,谢枋得板着张铁青的脸,结束了他的首轮演讲。台下众学者、士绅纷纷击掌叫好,一些百姓也茫然地鼓起掌来。一时争鸣堂掌声雷动。
在掌声中,谢枋得向下拱了拱手,躬身入座。
待掌声响了好一会,施通判敲了敲木锤,四下又静了下来。
“现在,右首发言。”
右首,赵九哥与陈普相互看了看,腾地起身。
“谢大人之言,小女子不敢苟同。”赵九哥道,“人人生而平等,何言无上下贵贱之分?人人生而平等,不过谓人之初,人人相类而矣。世间多有有志之士,有专注于学者,学而优则仕,出将入相;有勤力者,或耕织,或佣工,或经商,积攒财富,此乃人奋力所得。岂可言,其甫一出生,贫富贵贱即分乎?若贫富贵贱已分,学子为何苦读?农人何苦受耕织之劳?商贾何受奔波之苦?
何况,天下百业,有贵贱之分乎?一夫不耕,或受之饥;一女不织,或受之寒。孰可言佣耕纺织之业为贱业乎?孰可言农夫妇人为贱者乎。农者致力耕积,工者致力于物用,商者畅通其流,兵者执戈以卫天下,孰言其为贱者乎?岂可言为仕者贵于农夫商贾兵卒者乎?是故,各业俱都贵贱之分,人人平等,仅操持职业有别而已。”
赵九哥必意不是学富五车的老儒,可不会引经据典,只是浅浅地捉住了谢枋得一些小错漏,吃力地摆乎了一通,就结束了发言。台下,一众平素甚沉高人一等的儒者见赵九哥竟称各业都贵贱之分,俱一片轰然。一些士绅则默然无言,他们大多操持的也是耕积、商贾之业,平日也多为一些儒者、贵人们看不起。
后排好些人就不同了,他们可都是些农夫、商贾、兵卒之辈,过了好一会,弄明白了赵九哥的意思,也轰动了起来。一边叫好,一边用力地鼓动着两只手掌。顿进一片雷动的掌声,掩盖了前排的责难声。
九哥向台下躬身行礼,得意洋洋地坐下来。这场面,自然在自已预料之中,后排的支持者都是赵九哥特意安排的,他们有的是农夫,有的是工坊工人,有的是商贾,有的是兴华军战士,操持的都是读书人眼中的贱业,能不支持自已才怪。前面的那老学究与士绅还有三十余人,后面的人可有近百人!
陈远笑着摇了摇头。这等同于鸡同鸭讲。谢枋得反对的本意是宣扬君权神授的那一套,赵九哥不管不顾,说的是农夫、商贾的不可或缺,基本上是各说各话,谁能扯得清。理论这东西本来就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的,最终还得看谁手底子里硬。儒家搞得君君臣臣那一套,背后不是有皇公贵族撑持,还不是个屁!
左首,谢枋得皱了皱眉,在他眼里,赵家小娘子说的自是平白无奇,甚至可算东拉西扯,错漏百出,但自已作为一方大员,代表的是朝廷的尊严,岂能与一个无知的女娘一般见识?
韩翼甫等人苦笑不已。也算明白了当下的情势。赵家女娘今天摆明了就是胡搅蛮缠,你的圣人之道钻研得再精妙,学识再渊薄,对面不接招,你又能耐他如何?赵家女娘现在不亚于陈远的代理人,厅中的大多数愚民深受陈远之惠,岂有不支持之理。况且,岂有人甘愿自贱自呈其操持的乃是贱业?
“咳。”不待施通判敲动木锤维护秩序,左道最未的一个中年文士站起身来。厅中的掌声、叫声渐息。
“老夫顾元岗,见过诸位。”那中年文士向周围拱了拱手。接着面对右首道:“赵校长所言,其实不然。”
顾元岗拂了拂袖,道:“《易》言,天尊地卑,乾坤定矣。卑高以陈,贵贱位矣。是故,天地尊卑,不可违也。这于人,则有上下富贵之分,上以威而御下,下则屈而奉上,亦不可违矣。然而贵贱之分何来?终于运势攸关,运与势,则可称命。鲁斋先生曾言:析丽言之,有天焉,有人焉;究而言之,莫非命也。命之所在,时也;时之所向,势也。.........有生而富贵者,亦有生而贫贱者,岂能一概以人人生而平等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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