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九殿下的试探,郎中选择性装听不见,掮起药箱。
“老夫和儿孙住在玄武街,平日里在榆钱巷的江州药房坐堂。”
上位者们忌讳颇多,这番话是向九殿下表明,他有家有口,没必要犯着掉脑袋的风险泄露殿下身体上的异常。
贺寅闭上眼。
体力消耗过多,他撑到这会儿已到极限,郎中走后不久,他就失去意识了。
贺寅醒来时,金卯正在偏殿里伺候两个小火炉上的药罐子,眼尾被烟熏得湿涩殷红。
他怕烟跑到中殿呛到伤患,就把门严严实实的关好,打开窗户。
原以为烟能顺着窗子吹出去,不想那凉风呼呼的灌进来,把白烟撩拨得满屋子乱窜。
风烟里夹着湿润水汽,呛得人肺腑生痛。
金卯跑去窗边换了口气,一回头,那两只药罐都烧开了。
药汁噗噗的滚进炉火中,烫出滋滋的蒸汽。
金卯又跑回炉边,把盖子揭开。
他没估好水量,放多了一点,开水一直往罐子外冒,让他好一阵手忙脚乱。
贺寅望着那扇紧闭的侧门,金卯的低咳声时不时从门后传来。
“下次动手前最好三思而后行。”贺寅心疼得紧,压低音量,冷冷向管祈说道:“他没有那三头六臂的能耐,让他照顾两个伤患,你心里过意得去么?”
管祈纠正道:“若你死了,就只有一个。”
贺寅:“本王死了他就得守寡。”
“天下男女千千万,你死了,他可以再娶。”
“谁敢娶樊川王的人,本王就把贺寅这个名字赐给他。”
管祈觉得对方不要脸,贺寅觉得对方不长眼。
两人别开头。
“下次定杀了你。”
“信口开河要有个度,真当本王弄不死你?只是怕他难过,手下留情罢了。”
金卯推开门,两人瞬间安静如鸡。
他以为这两个伤患还没醒,轻手轻脚的来到管祈面前:“舅舅?”
管祈长这么大第一次装睡,假装嘤了一声,气息奄奄:“是阿奴么?”
贺寅:“……”
贺寅不甘示弱:“嘤咛——”
长史一进门就看到他家冷酷优雅的王爷大变嘤嘤怪,一只脚都跨进门槛了,又生生缩回去,跑外面抖了抖鸡皮疙瘩,麻溜的折回王府。
贺寅浑然不觉自己这样有什么不对,只要能勾引金卯,他是可以无下限超越底线的。
金卯没搭理他,去外面找了两块砖,给管祈垫高枕头,小心服侍他喝药。
贺寅看得心口酸溜溜的:“阿奴——”
金卯背脊绷了起来:“殿下有话说?”
“算了,殿下伤势颇重,不宜开口……”
“我能有什么话呢?我媳妇把我撇在一边,我什么话也说不出来。”贺寅目不转睛的瞅着金卯,“说了也没人会心疼。”
金卯唇线绷直,轻声向管祈解释:“他有些魔怔,总觉得自己有媳妇,舅舅,药烫么?”
管祈:“烫,要吹吹。”
金卯就把勺子里的药汁吹凉些,小心喂给管祈。
贺寅一肚子醋已经快酸到四海八荒了,阴森森的瞪了管祈一眼。
“舅舅是吧?听说您当年发誓和我老丈萧褚老死不相往来,怎么突然转性,又来认亲了?”
“管祈少说也有三十岁了,怎么您这脸蛋瞧着还挺嫩?再有,管祈是个早产儿,生来就有不足之症,本王看你倒是中气十足,一点早产的后遗症都没有,不会是冒名顶替吧?”
两人都没搭理他,贺寅支棱起来,脸上阴云密布。
管祈慢悠悠的喝完半碗药,把手举到金卯眼前。
金卯:“怎么了?”
“疼。”管祈亮出手腕上的血洞,“也要吹。”
金卯看了一眼,把绑带缠回去:“下次不要犯险了。”
管祈不以为然:“他该死。”
金卯低叹一声:“他是大雍的皇子,往后切不可如此行事。”
杀了贺寅,皇室的报复便接踵而来,金卯已经失去很多亲人了,他不是没想过杀了元和帝复仇,可他赌不起。
人一旦有了顾虑,方方面面都得妥协。
譬如眼下,他虽恨贺寅满嘴谎言,却没法撕破脸。
管祈看不到金卯的表情,但他直觉很准。
他觉得金卯现在好像在哭,可他没摸到泪痕。
贺寅目睹管祈碰了金卯的脸,气得只差没掀掉城隍庙。
他压着火,轻声唤道:“阿奴——”
金卯偏了偏头:“殿下有何吩咐?”
贺寅:“怎么他都有人喂了,为夫还在这等着?为夫也想吃药呢。”
金卯就把他那碗药送过去。
贺寅不接,金卯就把药碗放在他枕边。
“……”贺寅眼眶蓦然一酸,望着金卯的背影,苦涩道:“我也要你喂的。”
金卯声线平直:“舅舅手上有伤,奴婢得先照顾好他。”
贺寅捶床表示抗议,嘴上却不得不弱弱的顺从着:“那你快点……”
他盼得星星都快出来了,金卯还没过来,等把管祈妥帖的安抚好,天已经黑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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