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家姐妹俩瞧着金卯灰白的脸,心想,这人要完蛋了。
那秦老太傅是金丞相的老师,出了名的大名士,也是出了名的气拗。
老太傅在金琰死后便离开京城,周游于各地开坛讲学,近些年住在江东,据说是在那里发掘了一个足以和金琰比肩的人才,所以走不开。
于是大雍泰半书生千里迢迢跑去江东,一度造成江东纸贵,斗金难求的地步。
老太傅这次回京,估计是要为这江东新秀造势,助其在明年的会试上崭露头角……
但谁也没想到,老太傅回京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金卯捉出来暴打。
“金家小儿,快快出来吃打!”
“……”君淑叹了口气,看向金卯,解释道:“这位是你父亲的恩师,君子气节是他的命根子,身边常带一只笔,一把剑,笔写正史,剑杀小人。
当年四方夷狄趁八王之乱发动白露之围,秦太傅单凭这身文人傲骨就退了十万敌军,兵不血刃的保住了漠城十五县,而敌人兵临城下时,莫城三千书生在老太傅的要求下于城内诵读《无衣》。”
一首古诗退万兵,六旬老臣镇漠城。
沙场肃杀无声,铮铮老人独自立在城上,残阳如血,他背后,是身着布衣的三千读书人。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①
大雍在那片四面楚歌的局势下,觉醒了撼天血性的不止浴血奋战的武夫,还有那折不断傲骨的书生。
“漠城年久失修,那十万敌兵本可一举攻下城池,率兵杀入西北腹地,可右贤王只说了一句话便率兵回去了。”
江南风骨上漠北,中原幸有君——那北狄右贤王退兵时唱着《敕勒歌》,天似穹庐,笼罩四野,城上的江南君子遥遥向那漠北狼王拱手作别。
君淑微眯着眼睛,轻声道:“从此,老太傅被奉为天下座师,四海八荒的夷狄不服中原皇帝,只服笔剑走天下的秦元让。”
最主要的是,元和帝、金相、皇室诸王、朝廷里的大半官员,都是他的学生,所以这个天下座师,他当之无愧。
现在,天下座师正院外叫骂。
“混账东西,你以为你躲在一个寡妇房中便能逢凶化吉?今日,我秦盎要用这三尺之剑,替尔父清理门户!”
君茗一听别人叫骂就忍不住想施展魔法,混里混气的跑到院子里,手叉腰和老太傅对骂起来。
“老头!你说谁是寡妇呢!她男人还活着呢!”
“野女子休要无礼!叫金阿奴出来!”
“我就不!”
阿奴是金卯的小字。
金卯不安的抓着膝盖。
君淑问道:“你怕他么?”
“……能把人骂吐血的老先生,怎能不怕?何况,他是长辈……那把剑很锋利的。”
老太傅能找到这里,说明已经知道他那些“丰功伟绩”了,老人家很看重一个人的骨气,而且他姓金,亲爹是挥弦三下定军心的大雍谋主,亲爹爹是万军丛中取反王首级的大侠客……他是一个当牛做马的狗儿子。。。
平心而论,他进宫当太监就已经把祖宗的脸丢光了,还敢顶风作案,委身人下,这和“骨气”俩字是离了十万八千里了,老太傅不杀了他祭剑是万万不能的。
金卯头疼的盯着地面,眼睛里蒙了一层水汽。
君淑:“……你向我撒娇,我也救不了你。”
金卯眼睛里水雾更多了,急道:“我没有撒娇!”
君淑捏了捏眉心,向隔壁招呼一声:“阊阖,去樊川王府叫人,秦老开始砍门了,你要快些。”
阊阖闷声道:“是。”
金卯慌忙叫住她:“别去!”
若是樊川王府的人掺和进来,秦太傅非得把他剐了——靠男人给自己撑腰的金家儿孙,在秦太傅看来,都是孽种,必须斩草除根。
金卯听着院外传来的劈砍声,肩膀慢慢垮了下去。
昨晚在雪地里跑了半天,这会儿脑袋烧得晕乎乎的,加之腰疼腿疼,出去就是找死。
可不出去,等死也是死啊……
君淑安慰他:“你儿时还没像这样丢人,想必他那时是很喜爱你的,他若是冲进来,你先哭三声为敬。”
说不定他老人家就心软了呢?
金卯哭笑不得:“相反,他那时就不喜欢我——”
老太傅嫌他是萧褚生的,嫌萧褚拐跑了自己最得意的弟子,嫌最得意的弟子被一个男人迷得晕头转向……每天都在金府撒脾气呢。
金卯捏了捏手,缓缓起身,向院子里挪去。
“爷爷——”
哐当一声,门倒下来,激起半人高的雪尘。
君茗暴跳如雷,指着那白发苍苍的老人呵斥道:“好啊老头,仗着自己年纪大强闯民居,你的君子气概可别是花钱买来的吧!”
老人年纪很大了,背有些伛偻,布衣布鞋,提剑站在门口,没看君茗。
他扫了金卯一眼,唰的一声,将剑送回长鞘。
金卯跪在雪地里,向他磕头:“金氏不孝子觍颜叩安。”
这句话让秦太傅眼皮猛抖一下,指着金卯鼻子骂道:“你跪错了人,你该去你爹坟前长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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