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之夜,建邺城内和风徐徐,树叶婆娑,一片静谧。
漫天星斗下,长街高墙并无多少阴影,偶有猫狗窜巷而过,引来更夫一声咒骂。
三更刚过。
安东将军府后院小门发出轻微地吱声,一道着斗篷之影贴墙疾行而出,待转过一个巷口,恰望见巡逻的兵士正结队而来,登时缩回暗处。
兵士整齐的脚步声渐近,斗篷下之人剧烈喘息,犹疑片刻,强定心境,手上闪出一道黄符,口中念念有词,对着脚下地面一声轻喝。
噗!
巡逻兵士整肃而过,手中火把照亮了那片阴影,空无一人。
一里外,一座小寺庙门前参天的古木下,地面一声轻响。
斗篷之人跌跌撞撞爬了出来,满面尘灰。
未及气息喘匀,旁侧忽而伸过来一只手,一把将其拽出浅浅的土坑,温和但有些责备的声音当头响起:
“殿下,这土遁之术还是少用为好,有损阳寿的。”
着斗篷之人忙站起身子,轻咳两声,恭敬行礼:“师父……”
只这稚嫩的二字,足以知晓斗篷下不过是个孩子。
“只因徒儿方才遇见一队卫兵,别无他法,而且今日之事甚急……”
淡淡星光下,斗篷对面之人宽衣博带,衣着颇为考究,眉目间有英气,但却面色发白,气息短促。观其身形相貌,不过也只二十岁左右。
“好吧,那咱们快走吧。”
两人一前一后,飞速消失在深巷之内。
不多时,淮水畔一间小小的宅院,木门被轻轻叩响。
这座不起眼的院落白墙乌檐,并无匾额,门前一只小灯笼,淡淡光晕映出门外两人颇为焦急的神色。
“何人?”门内一声轻问。
“王悦。”宽衣博带之人开口道。
吱……宅门立即打开。
应门之人也是位年轻孩童,王悦是认识的。
此子名周虎,起身流民,幸遇贵人,才能在这寸土寸金的建邺城内有一隅安身之处。
所谓贵人,自然便是从前的钱唐县令,如今的将军府世子伴读,诸葛稷。
“有劳小周。”王悦点头道:“公子可在?”
周虎恭敬作揖:“悦公子客气,家主正在后院。”
王悦师徒二人匆匆入内,周虎瞥了眼着斗篷的孩童,看起来与自己岁数相仿,有些面生,不过既然是悦公子带来的,必然没什么危险。
院门复闭,一如静水无波。
诸葛稷看起来有些憔悴,只在院中负手望天。
漫天繁星,帝星不明,将星微弱,荧惑贯空。
“稷弟。”
王悦步履匆匆,轻车熟路直入后院。
诸葛稷转身,正见王悦身后还跟着一位着斗篷之人,细瞥之下,吃了一惊,忙长揖道:“殿下何以深夜到访!”
着斗篷之人终于放下兜帽,露出沉静的面容。
“老师客气了,绍儿今夜冒然前来,有一极为紧要之事。”
诸葛稷闻言一震,忙将二位引入内堂。
庞薇尚未歇息,正在灯下缝补,忽见三人入内,“呀”一声立起。
“庞娘子。”王悦一揖,指着斗篷之人道:“此为安东将军世子,司马绍。”
庞薇面上掠过一丝惊讶,很快恢复如常,恭敬行礼:“见过殿下。”
“师母多礼了。”司马绍恭敬回礼,举手投足间已有王室风范。
诸葛稷不过比司马绍年长四岁,名义上招为伴读,同受教于孔侃,然而实际上的身份,不过寥寥数人知晓。
三人落座,不多时,散着淡淡药香的清茶置于手边。
“究竟是何事?”诸葛稷沉声问道。
“今日有消息传给父亲,”司马绍声音压得很低:“东海王下令淮南太守王旷大人即刻率军奔赴上党,迎战刘聪。”
诸葛稷正要送至嘴边的药茶忽然停住,不可置信地盯着司马绍,又看了眼王悦。
王悦无奈点头:“此事我也是今日才听说的,军令,以勤王剿寇为名。”
“司马越昏头了吧!他自己手握十万兵,坐镇洛阳却不用兵,远跨数州之地去调动江东屏障?”诸葛稷脱口而出。
王悦与司马绍均沉默不语。
片刻后,王悦喃喃道:“所以今夜前来,便是想请稷弟参谋一下,此事是否还有转圜之机。”
诸葛稷猛吖一口茶,杯中淡淡的药香有些许提神效用,登时觉得头脑清明了些。
“可探知王司马态度?”
王司马,便是如今在江东之地威望极盛的琅琊王氏大名士,王导。
王悦面露难色,也不避讳,直言道:“恐怕这道军令,有我父亲的意思。”
诸葛稷眼中闪过一抹锐色,冷笑一声,点头道:“知道了,辛苦悦哥了。”
王悦长叹一口气:“自打王敦叔父到任扬州刺史后,父亲整日与叔父在一起谋划,能见面的次数极少,即便见到,也多是想从我处了解一些将军府的内情,我是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难得很。”
“师父不用为难,”司马绍突然接话道:“父亲说了,王大人乃建立如今江东局面的大功臣,一应事务,若他想了解,皆可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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