炉中微火灼灼,庭中夜风瑟瑟。
暮春夜微凉,溪哥儿仰面向上,那一方夜空不见月,只见繁星闪烁。在溪哥儿的眼中,星辰好似都在连接成兵刃的模样,刺入天河的腹中。
其实溪哥儿压根没见过真的兵刃。这小村不进不出,安宁祥和,除了菜刀柴刀,哪还用得上什么兵刃。但野老的故事中曾有过。牧野之战、长勺之战、城濮之战,野老描述过千军万马的场面,如同亲临,也讲述了诸如越女、专诸、要离一般剑术高超之人,侠肝义胆,如闻剑鸣。但溪哥儿本以为只是故事而已,听听就罢了。
就和神明与黑龙的传说一样,听听,却好像也有几分属实。
溪哥儿向天空伸出自己两只胳膊,也就尺把来长。这趁手的兵器,做到这么长也就差不多了吧,却不知那黑龙到底有多大。
“野老,睡没?”
“嗯?”野老躺在流水边一动不动,连眼皮也懒得抬。
“你,见过黑龙对吗?”
“……见过。”
溪哥儿来了精神,翻身坐起。
“它有多大?多长?”
“嗯……身有三人合抱之粗,长度嘛,怕是得有近二十丈了。”
“二十丈!也太大了吧,得有……得有……”溪哥儿一时吃不准这个数量,只能拼命拉开膀子比划着。
“是啊,谁说不大呢,那你怕吗?”野老还是一副懒洋洋的语气,甚至还侧了个身躺得更舒服些。
“不怕!只是……我本来想着打个一尺来长的兵刃,只怕伤不了它分毫啊!”
“要害……要害……都说了兵刃只要足够刺入要害即可重伤它,又不是让你把它剁了做成菜……”
扑哧,溪哥儿被野老逗笑,对巨物的恐惧感荡然无存:“那一尺来长够么?”
“足够了。你这个长度一般称之为短剑,再短点可以叫匕。倒也不错,与你身形相合。”
“好咧,我想叫它……折星。”
“嗯……折星……好名字……”野老声渐弱,似在一瞬间入了眠。
溪哥儿重新仰面躺下,想着明日就要着手打造属于自己的短剑,一时兴奋不已。
待溪哥儿睡熟,野老睁开眼睛,仰望天穹。
折星。
会有属于它的传说么?
天蒙蒙亮,溪哥儿已抄着昨晚上野老新编的竹箕,卷着裤脚站在朱水湖里了。说是朱水,其实水之色并未有多红,只是水底的砂石多有泛红。溪哥儿从微蒙淘到大亮,只淘出一两块符合要求的铁英砂。肚子有些咕咕叫的时候,几个果子砸在他身边的水里。抬头一看,却是野老一边啃着果子一边拎着酒坛子,正往竹牛边上走去。
“不急于一时,吃点果子充充饥,定要确保品质和纯度。没酒了,我去找点酒!”
野老撂下一句话,悠悠然骑上竹牛,临了还喊了句:“淘满竹箕即可,你那短剑用不着太多。”
湖光山色,清风徐来,意气少年。
溪哥儿透过摇晃的自己看着澄澈的水底,只觉心无杂念,也似湖水般清透。累了就直起腰,放眼浩瀚湖面,倒影绝壁,偶见水鸟低掠。直到日上竿头,也才淘了浅浅一层铁英砂。
正午时分野老骑竹牛而回,不止带了酒,还不知从何处灌了些米浆,溪哥儿喝了个痛痛快快。但野老在淘出的铁英砂中挑挑拣拣,竟是又去掉了一半。溪哥儿铆足了劲,抹抹嘴就又下了湖。
一连三日,溪哥儿几乎把这一带朱水湖转了个遍,淘铁砂,吃果子,淘铁砂,吃鱼,淘铁砂,睡觉……总算在第三日入夜前淘满一竹箕的量,在溪哥儿炯炯目光注视之下被野老入炉熔化。
不多久,赤红灼热铁块从炉底被钩出,在扑面而来的热浪中,野老让溪哥儿执起手锤砸下这第一锤。
砰,火星四溅,比夜空中的繁星更加璀璨。
敲出长形后,折叠,锻打,再折叠,再锻打。
野老稍稍指点了几锤,很快便倚在一旁喝酒,放任溪哥儿自己打去。依照野老所说,这折叠上百次锻打千万锤并不是难点,最难之处在于力道的均匀和稳定。
既要控制准头,又要控制力道,这一锤又一锤,溪哥儿渐渐觉得不仅锤在赤红的铁钎上,也锤在自己的灵魂中。怪不得说只靠满膀子力气打不出神兵利刃,这一锤锤,分明是精如绣花般的技艺。溪哥儿铆足了劲,又是一连三日,眼看着日渐成型,溪哥儿心中极为喜悦,锻打第四日傍晚时分,却被野老生生的叫停。
“谷仲溪,出来,快看谁来了。”
溪哥儿有些诧异,依依不舍放下手中的小锤,走出剑庐,跃立于乱石之巅。
春夜寒凉的风掠过湖面,吹动远处密林枝叶一阵沙沙响。那在密林中跌跌撞撞,往前摸索着的瘦削身影,溪哥儿只看一眼泪水就夺眶而出。
“娘亲!!”
溪哥儿飞快跃出乱石滩,脚不沾地地向那在风中左右摇晃的身影奔去。
“小溪儿!!”
娘亲远远听见呼唤,也趔趔趄趄奔来。溪哥儿一头扎入娘亲怀里,泣不成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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