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黄泉夫人已不是余慈印象里的模样。
眉眼还是那眉眼,轮廓略有变化,却将“华夫人”表露出来的仅有一点儿柔弱妩媚之意清扫干净,看上去,就是完完全全的两个人了。
同样的举止神态,却是幽寂冷沉,便是微笑之时,也是如此。
就像深夜照镜,映现出的镜中人,始终有幽暗相随。
在这样的气度之下,形貌如何,反倒都是细枝末节了。
这才是真正的黄泉夫人。
本来面目,本来心性。
黄泉夫人看不到自己的面容,但已有所感,也就不再保持所谓的“微笑”,也不再开口,安静下来。
“这才是你。”
余慈居高临下,俯视片刻,又伸出手,似乎要碰触她的面庞。只是在距离尚有数寸之际,五指分张,只在指缝中卡着一件勾玉,其质素白,只是血丝盘绕,凝成一个篆文,正是陆青当年给他的寄魂元玉。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请夫人拿好。”
说着,余慈将这枚勾玉按在了黄泉夫人手心,两人肌肤相接,一者温热,一者冰凉,像是隔着一层无形的膜,泾渭分明。
黄泉夫人注视手心中的勾玉,若有所思。
只是,余慈察觉不到她任何情绪上的波动。
余慈同样是面无表情,手上再一翻,拿出陆青的那封信笺,也交给黄泉夫人。
黄泉夫人接过,却不拆开,甚至连长留在手上的时间都欠奉,往车外一扬,松开手指,信笺便在高空罡风吹卷之下,转瞬不见了踪影。在此劫云密布的环境中,早晚也是毁掉。
余慈眼神如刀。
黄泉夫人便道:“天君没看么。”
余慈答得坦然:“看了。”
余慈不是老古板,信是要给的,可时过境迁,他不再是还丹小修,黄泉夫人也不再是困居于心庐的弃妇,不能一概而论。所以从域外回程之时,他特意拆了信来看。
“既然如此,丢掉便丢掉吧,我那女儿在信中所说的,不外乎骨血奉还之类,除此之外,或许就是给天君一个前程——如今妾身亦依附于天君羽翼之下,哪还有这份资格?”
黄泉夫人的猜测全中!
陆青信中所言简略平淡,除了述及余慈的两句,剩下的便是将寄魂元玉送回,不使父母精血流落在处,请母亲处置之类。
对信中所言,余慈也猜测了一番,只能说是大概理解。
黄泉夫人却似有“他心通”一般,淡淡解释:“大儿离宫之时,我那亡夫取了他与我的精血,化入寄魂元玉,内孕道胎。若大儿认真修行,滴血复生,重塑肉身,并非不可能。
“而且肉身恢复之后,灵肉相互适应,必然与裂魂分身的初始状态出现差异,到时候,两个孩子将永远无法‘复合’、臻至圆满状态。
“对我那亡夫来说,盈缺都无所谓,只要都活下来便好。不过,看起来,吾儿都有不同意见,真是好孩子……”
她自恢复本来面目之后,言行举止愈发平淡,少有波澜,尤其是用那些语气词的时候,几乎能让人听出讽刺的意味儿来。
余慈不怒反笑:
“果真是好极了。”
“天君的意思是……”
余慈以手比唇:“别说话。”
黄泉夫人很听话,立时住口,但这不会改变她的命运!
余慈感慨一声:“既然已经践约,就这样吧……”
话音未落,余慈出手如电,一把扣住黄泉夫人纤细玉颈,缓缓发力,硬是将她从座位上提起来。
“我早就想这么做了。”余慈盯着黄泉夫人,非常认真地对她讲。
黄泉夫人定定看他。
两人目光相对,余慈不指望看出什么情绪,就是看出什么,也没有意义。
只是看到其澄澈双眸中,自家的投影:
冷静、坚定,无可移易。
对修士来说,捏碎喉骨也不会致命,然而死灭之力,化为千丝万缕,灭杀生机,才最致命。
黄泉夫人本就是病弱之躯,更是不堪,便像是掐往烛芯,轻轻一拔,火光熄灭。
罡煞上冲,破颅入脑,断绝生机。
更有九天雷霆招来,自顶门而入,贯穿全身,刹那间,黄泉夫人柔弱身躯便化为一片飞灰,再无痕迹。
余慈看自己刚刚发力的手,半晌,忽然哑然失笑。
幽暗天空中,明月如轮,然而光华渐次内敛,带动远方黑暗天幕,缓缓收拢,在外围显化出一圈明亮的光边。
余慈再对宝蕴点点头,望空一纵,融入不断缩小的夜幕明月之中,不见了踪影。
片刻之后,万魔池中。
血海翻腾,魔头嘶啸,阿鼻地狱也不过如此。
余慈进入其间,漫步于海面之上。
虽然有如鬼狱,但毫不客气地讲,这就是他身上最大的宝库,就是比较的范围扩大到真界,也能排在前列。
原因很简单,这里蕴藏着元始魔主的海量信息,许多都是闻所未闻,又直指宇宙根本的奥秘。
血海之上,正有接海连天的龙卷风,将巨量血浆海水并无数魔头抽吸起来,绞碎了,再送往幽暗虚空深处,蔚为壮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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