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伙军汉将何子鱼押到一座临时搭建的木屋前,这木屋矮小简易,造型一言难尽,板块之间隔三差五的留着两指宽的缝隙,乃是一个草创而就之物,遮风是不敢指望了,不知道能不能避雨。那剔出来的新鲜边角料还堆在一边,都没来得及拾去烧火。
何子鱼盘算起来:这要把他关在里面,不知道能不能揭开木壁逃出去。
他的幻想很快就破灭了,军将踹开门将他攘进屋,屋里有个铁笼子,他就被丢到这笼子里。那些个军汉力能拔山,随便将他一推就让他像飘风落叶似的跌撞起来,趔趄两步,重重的撞在笼身上,额头就起了个大包。
咔哒一声,笼门上了锁。他狠狠打了个哆嗦,一时间分不清皮囊跟心哪个更冷。
木屋门被粗暴带上,眼前陡然一暗,风片如利刃般从缝隙间切入,挥起满屋子的刀光剑影,直将小屋劈砍成一个冰窟窿。
何子鱼跌坐在铁板上。
路上的欢声笑语依稀在目,早上那个温暖坚实的怀抱以及同样温暖的手,如今都变成了割裂他心口的利器,疼得他有点呼吸困难。
掐指一算他们相识也快有一年了,就是铁疙瘩那也都捂热了。司马峥把他当什么了?一年出一栏的猪么?
他跌坐在笼中,缝隙外的冷白天色昏昏欲睡的落在笼前,他触不可及。
何子鱼无力的望着那点天光,扪心自问:“他早有这般打算么?那何必在我身上花费精力……”
又何必做一些让人误解的亲密举动呢?
他敝帚自珍的那些画面,或许在对方眼里就是些字面意义上的破烂……司马峥丢开他摇摇欲坠的身体时那决然而冷漠的面孔又涌上心头。便因为是这颗柔软的心被那置身事外的目光冻结住了,他的身体也就比天气冷太多。
他望着缝隙,到此时也醒悟了:昔日种种大概全是司马峥精心设计的把戏,这人游刃有余的玩弄着他,他总是把那些信以为真,所以对方一旦露出真面目,他才会像跌入地狱般的痛苦起来。
……
原来在出发的第一天晚上,司马峥是真的打算掐死他,根本不存在为他发疯这种无稽的事。
且他也太看得起自己了,竟以为在那玩具摊前的吻是在不言而喻的表白心迹,直到今天早上,他都打心眼里认为司马峥对他怀有一种绻绻情意,他投桃报李,都想好要在对方跟他海誓山盟时顺水推舟的回应了。
何子鱼来不及深入细致的为他和司马峥的那些烂事悲怀,眼前就突然跳出个家国。他如今这处境可不是什么优待,先前抱有的一丝侥幸至此算是彻底终结了——魏军是真打算拿他对吴国做点什么。
“到时候阿翁应该还算理智,但舅舅就不一样了……”
世上多的是司马峥这种心口不一的东西,但聂昂叫的那一声声“心肝”却不是喊着玩的,这人是心口如一的把他当心肝照料,他打个喷嚏,都会把这人吓得哭天抢地,必得大动干戈的折腾一下聂家的大夫。
他的丫鬟小厮是舅舅安排的,他的饮食吃穿是舅舅安排的,他没朋友舅舅给他找,他怕生舅舅就亲自陪他玩……观云台背后那些鸡零狗碎的消息最终被舅舅知道了,前段时间张权每天出门都得带着一大堆扈从防身,好在聂昂跑来杀人时有几个肉盾做垫背。
要是聂昂知道他被魏军关押了,大概会不管不顾的杀过来投诚。
何子鱼僵然起身,抓着森寒的笼门踹了几脚。
“我要见司马峥!”
门外无人回应。
“我要跟他讲吴国的机密——”
司马峥是何等聪明之人啊,连他眨个眼在想什么都一清二楚,还不知道他脑瓜子里那屈指可数的东西?
何子鱼底气不足的顿了一下,颤声道:“快把他叫来……”
司马峥半天未至,他虚脱的立在笼前,已经干透的冷汗又东山再起了。
他像是将一把裹着糖浆的利刃放在心上,尝够了甜头,现在苦头来了,好知己所向披靡的在他缺几个眼的心上戳出无数个大口子。他倒霉透顶才会遇到这么个东西,对方把他当傻子、玩物、待价而沽的货品,就是没把他当个会疼会伤的人。
假如真正把他当个人,便不会害他至这般田地。他最后比卖身求活的娼妓还不如。
“司马峥,”他眨了眨干涩的眼眶,麻木的重复着:“我要见司马峥——”
不知过了多久,木屋门吱呀一响,光线刺得他忍不住遮了遮眼。
一碗冷粥没轻没重的放到笼前,汤汤水水的泼洒到地上。原来是给他送断头饭来了。
何子鱼开口时声线嘶哑:“司马峥呢?”
门哐啷一声关上了,这昏暗的屋子里就只剩一个坚实可靠的铁笼,半碗无人问津的冷粥,和一个彻骨悲哀的吴囚。
“哈哈——”
这绝望的牢囚抓着铁栏大笑起来,他眼底红得太厉害了,令滚下来的液体几乎都泛着红,他疯疯癫癫——这少年的眼底早上还装着暖融融的阳光,此时竟是一片铁锈般的霜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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