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远以后,林金荣对坤格说:"你知道吗,我认为这对他来说根本没差多少,他本来就是个喜欢东晃西晃和丢三拉四的人。"
"他那拍肚子和悠哉悠哉的模样,让我联想到庄子。"看着亨利摇摇摆摆、边走路边说话的疯样子,让林金荣和坤格笑了好一阵。
"好啦,上路吧,"坤格说,"等我背累了这个大背包,再来换你背。"
"现在就给我吧,我喜欢背重东西的感觉。你不知道我有多喜欢背重的东西。来吧,老兄,给我吧!"
他们的心情都很愉快,一面走,一面天南地北地畅谈。t们谈到文学,谈到山,谈到女孩,谈到普琳丝,谈到诗人,谈到日本,谈到各自过去的冒险,而林金荣突然意识到,疯莫利忘了把曲轴箱油放光,其实是美事一件,否则,林金荣就没有机会在这蒙福的一天听到坤格的许多高见了。跟坤格一起登山,让林金荣联想起几个儿时的玩伴,一个是麦克,因为他就像坤格一样,总是喜欢走在前头;一个是琼斯,因为他就像坤格一样,眼神总是凝视着遥远的地平线;一个是邦珀,他常常会提醒林金荣小心这个那个("这里水会很深,让我们到下游一点的地方再过溪吧。"),而且像坤格一样,对很多事情的态度都极其严肃。看着坤格走路,林金荣也仿佛看到了儿时的坤格在清迈东部森林里漫游的样子。他走起路来的方式就跟他说话的方式没两样。从他后面,林金荣可以看得见他走路的时候,脚尖是微微向内弯而不是往外翘的,但等到要攀爬的时候,他的脚尖就会翘得像卓别林一样高,以增加脚和地面接触的面积。途中他们行经一个泥泞的河床,需要打一些浓密的低矮灌木之间穿过,四周还有若干的杨柳。一出河床就是山径的起点。那里有清楚的标示,而且最近才经山径清道队整修过。不过,林金荣们却在一个地点碰上了一块从哪里掉下来的大石头,挡在路上。坤格小心翼翼地把它推到了山下去。"林金荣过去也当过山径清道员,所以不能忍受这样的东西。"随着他们愈爬愈高,双子湖开始出现在林金荣们下面,而突然间,在它清碧湖水的深处,出现了一些涌着水的洞口,就像一口口黑色的水井,它们就是湖水的源头。林金荣们还看得见一群群的鱼在游来游去。
"啊,这里真像是泰国的早晨,而在无始的时间里,我只是个五岁大的小孩。"林金荣很想坐在路旁,拿出小笔记本,把这里的样子记录下来。
"看看那边,"坤格说,"是胡杨树。它们让林金荣想起一首徘句……'那些黄色的胡杨,在谈论着文学的生活。'"在这样的地方,你很容易就可以领略到日本俳句的精粹所在。写他们的诗人,都是用有如孩子般的清新眼光看世界,而不使用任何文学的技巧或眩人的字句。他们一面往上走一面创作徘句。路现在变得蜿蜒,路旁长满小树丛。
"那些贴在山壁上的岩石,"林金荣问,"为什么不会轰隆隆往下滚?"
"你这个问题本身就够得上是一首俳句,美中不足是复杂了一点。"坤格说,"任何真正的俳句,都会简单得像一碗稀粥,与此同时,却又能让人历历如绘地看到它所描写的事物,就像这一首:'麻雀在凉廊里蹦跳,爪子湿漉漉的。'这是正冈子规写的,我认为是俳句中最上乘的一首。你看,它让你可以很鲜明地看到麻雀在地板上踩出来的泾脚印,而且虽然只有聊聊整语,却可以让你联想到才刚下过雨,甚至让你几乎闻得到泾松针的味道。"
"再念一首给我听吧。"
"好,这一次让我自己来写一首。让我想想看……'下方的湖……由黑色的井洞喷涌而成。'不,干,这算不上是俳句,经营得太刻意了。"
"那你何不让它们自己涌出来呢?完全不要思考,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看看那里,"他突然高兴地喊道,"那些是羽扇豆,看看它们那些纤细的蓝色小花。那里还有一些红色的加州罂粟花。整片山坡简直就像被洒满了颜色。再上去,你就会看到一些如假包换的白松树,我保证你从没见过那么多的白松树长在一块。"
"你对于鸟啊树啊之类的事情懂得可真不少。"
"还用说,我一辈子都在研究它们。"
他们继续漫不经心地走着,又谈了更多有趣的话题。没多久,他们就走到一个路弯,而一过路弯,树荫就浓密起来。有一条急激的山涧出现在前方,溪水在布满浮藻的石头之间冲击翻腾,滚滚而下。溪上架着一株充当桥梁用的断树。他们走上断树后,就整个人趴了下来,把头凑在溪水里,喝了几大口,任由水溅在脸上,把头发沾湿。林金荣趴在那里整整一分钟,享受急激的清凉掠过脸庞的快感。
"你真像是在替雷尼尔麦芽酒打广告,"坤格喊道。
"我们坐下来享受一下这里的风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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